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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一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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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一言

族老中顫巍巍站起一人:“你這婦人還敢狡辯!達爾孜部絕不收留南蠻人,尤其南蠻女人!”

宗珍阿娘微微一笑,和聲細語道:“呵呵,可我就是你們口中的南蠻女人,你們為何這麽多年還不肯放我走!”

族老氣道:“若不是看在三個孩子的面上,你以為我們會留著你!”

類似爭執早已不是第一次,宗珍阿娘並不反駁,仍語氣平和道:“是了,族規不能留我,但因我是宗珍的阿娘,便可以留。照此說,那姑娘也是宗珍的義妹,看在孩子的面上,又有何不可留?還請族老仔細說個清楚,這條族規到底該如何遵守?”

什麽族規,分明是族老們的一言堂。往日孩子們幼小無靠,她不得不忍,如今宗綽在軍中,宗珍主商道,宗烈也已成年,她再不必束手束腳,趁此事發生,剛好為自己掙得自由。

族老聽出這言語中的陷阱,一時語塞,望向身旁其他幾個族老,幾人也都蹙著眉頭:若按族規趕走那兩人,那宗珍阿娘也斷然留不住了,將來被宗珍知道是他們幾個趕走了阿娘,豈能輕饒,畢竟宗珍已管著商道,營部的生計全憑著商道...可若打破族規留下那兩人,豈不正說明這麽多年以來,這族規早就被打破了?那今日,甚至多年來對宗珍阿娘的折辱,豈不都是他們自說自話?

達爾孜見這幾位族老還並不糊塗,低聲道:“諸位族老,我本不該撂下商道,趕回來插手這點小事,但宗珍昨夜冒雪出貨,唉,為人長輩,我不得不替她回來看看。你們...打算如何處理?”

族老幾人見達爾孜對宗珍竟然認可,更覺棘手,相顧一番,推出那位最先發現此事的族老,便不想再置身其中。

“唉,可那兩個南蠻人,沖撞了後山的神靈啊!”這位族老卻還不罷不休。

宗烈在後嚷道:“那原本就是座荒坡,什麽神靈,不都是你們空口白牙造出來!”

“你!你怎可對神靈不敬!你阿爹也葬在那裏啊!”這族老一提此事,反倒更加刺激宗烈。

宗烈:“呸!若真有神靈,為何連我阿爹都佑護不了!”

話題被扯到這裏,達爾孜怒不可遏:“夠了!不過是解決兩個外人的事,帶他們過來!”

如玉與寶蓮匆匆被人押來,推搡到宗珍阿娘身旁。

寶蓮見幹娘竟被為難至此,忘了自己本是被她利用,只記得她待自己的好,匆匆上前去扶:“幹娘,天寒地凍,你這樣趴著,腰腿哪裏受得住?我扶您起來。”

如玉環視四遭,見宗烈被人壓制在後,族眾指指點點,竟無一絲幫扶之意,難怪宗珍性情那般吊詭,她如今倒明白幾分。

“想來今日不是頭一回吧,怎至於演變至此?若因為我二人,如今馬匹生意談成,放我們離開就是。”如玉趁攙扶宗珍娘時,悄悄問道。

宗珍娘趴地時久,腿腳滯脹,頗吃力,無意中拽住如玉衣領,須臾間瞥見了衣領下雪白平滑的脖頸。

如玉見她吃力,索性將她半扶半抱地擡起,而後替她拍打衣裝,並無嫌棄。

宗珍娘卻不聲不響盯著如玉。

“莫不是,今晨故意松著門,好叫我們兩人跑出去?”見宗珍娘不說話,如玉猜測著。

宗珍娘:“你竟...唉!”嘆出一口氣,朝座上說道:“罷了,是我壞了規矩,請族長看在我家宗珍為商道奔波的份上,將他二人帶回別驛處置。”

宗烈卻喊道:“阿娘,這麽多年才等來這個機會,你怎就放棄了?”

宗珍娘對宗烈搖搖頭:“解決了你阿姐的事,也該知足了,我已這把年紀,罷了...”

宗烈不明白,阿娘趴在地上苦挨了一日,為何突然放棄。

“如此最好!”達爾孜點了點頭,轉向族老:“諸位還有什麽意見?”

“此事,就交由族長做主吧!”族老們有了臺階,也不好再為難宗珍娘,便欲起身離去。

如玉卻突然站出來阻攔:“等一下!”

宗珍娘以為她不懂羌厥話,拉住道:“你們不是要走?族長已答應帶你們回別驛,沒事了。我們娘仨這幾日欠你們的,日後宗珍自有補償。”

如玉回頭:“宗珍可比您老人家心狠多了,此事若不辦成,宗珍只怕還要為難我們...”說罷,走到達爾孜面前施禮道:“實不相瞞,正是因著蓮兒與宗珍母女的義親關系,我才勉強答應宗烈,轉接了這燙手的生意。可今日這場面,才知你們並不真心歡迎我們,我看這生意也就罷了吧!”

宗烈聽聞,急忙朝阿爺使眼色。

達爾孜笑道:“誒,都是誤會,此事說來話長,待回到別驛,再商量不遲。”

如玉搖頭遺憾道:“還有什麽好商量的?我二人不過因大雪過路,借宿一晚,便害幹娘至此;往後哪還敢再來相見?若不能讓蓮兒見到幹娘,我冒險做這趟生意還有什麽意義?”轉頭對身後寶蓮故作安慰道:“唉,蓮兒,可憐你昨夜還那樣歡喜,盼著日後多年都可隨著馬隊常來見你幹娘...只怕咱們再不能來了,你就好好與幹娘道別吧,可憐你沒了母親,連幹娘也親近不得了...”

寶蓮會意,抱著幹娘就哭了出來:“幹娘~我舍不得您!”

宗烈恍惚,即便是阿姐見了阿娘,她二人也不曾這樣母女情深...難怪這雲掌櫃昨日談生意那般爽快,原來是因為女人啊!阿姐還真是厲害,認了個值錢的義妹呢!

心知馬匹生意事涉長遠,達爾孜沒有其他選擇,望向幾位族老,不得不施壓道:“宗烈已經成年,按照族規,也不該再留著她了。”

族老們:“若留不住,也該殺了她!”

達爾孜笑笑:“也罷,你們誰來執刑?”

族老們左推右搡,最後竟推給達爾孜:“我們都老了,不久就要侍奉神靈去了,怎能雙手沾上南蠻人的血。她既是你的兒媳,就交給你裁決吧。”

達爾孜苦笑道:“呵,我已為神靈獻祭了我的長子,還不夠麽?這麽多年,為了償還你們與族人的連罪之苦,我苦心經營商道,好吃好喝供應,可是讓你們都忘了,誰才是這裏的主人?”

達爾孜久居商道別驛,多年未歸營部,以至營部早已是幾個族老們的一言堂。他今日突然說出這話,怎不叫眾人吃驚?族老們如今已年邁,族中青壯年又多在商道務事,營部所居大多老弱婦孺...若達爾孜此時要打個回馬槍,他們再不可敵。

“達爾孜!若不是當年,你縱容包庇兒子,我們好端端,怎會受你連累,淪落至此!我們的兒子本該縱馬草原,又何至於全淪落為商販走卒?你莫欺我們老了,便要踏著我們的屍骨顛倒乾坤!”族老們氣勢洶洶,討伐一般。

這麽多年過去,仇恨不曾因為自己的負重前行而有半分削減,反而越發變本加厲似的,達爾孜憤而站起:“我念著你們是我的族人,受我父子連累,過往即便你們做出再過分的事,我都聽之任之,可這麽多年了,你們卻全當是理所應該!草原紛爭時,連帶之罪,哪個部族沒有經歷過?甚至多少全族盡被殺光,你們遇到我達爾孜,比他們幸運多了!成王敗寇,哪有什麽應不應該!我達爾孜榮耀時,你們有福同享,我有難之時,你們不能同當便罷了,還要視我為敵,處處緊逼,當我真是欠你們的?!”

兩下撕破臉,族老們:“你!你...好啊,達爾孜,你早就等這日了吧,難怪冒雪趕回來,你這是急著回來索我們的命啊!我們賴活了這麽多年,吃了你的飯了,讓你覺得冤枉了?還給你就是,來啊,殺了我們,讓天下人都看看,到底是誰對不起誰!”

“呵,你們還能活幾日,現在舍得去死了?我達爾孜卻不差你們這幾口飯食,今日,我若要活著帶走她,你們放是不放?”達爾孜不想再多費口舌。

這些年來,年輕族人們都吃過商道的甜頭,早已被達爾孜籠絡;而婦孺們,也清楚知道各自的丈夫或兒子皆因商道而有事可做,且因被貶反而躲過了數年征伐,雖不能建功立業,卻也能守家守業,她們也不想再有變數,因此眼看著達爾孜族長與各位族老們爭執,卻並無反意。

族老們卻知此為營部權力之爭,豁出去似的:“除非我們死!”

達爾孜冷笑一聲,朝圍觀的族眾問道:“你們往日處處為難欺負宗珍的阿娘,現在宗珍出息了,你們可還想讓她阿娘留在這裏?或者,你們也覺得她該橫著出去與宗珍團聚?”

族眾並不在乎權力落在誰的手裏,只要日子好過罷了,誰又願意與如今的宗珍一家為難?鴉雀無聲許久之後,一名老婦說道:“族長與族老們各有各的道理,不如折中,只要她肯與子女斷絕關系,便按著族規,趕出去就是了。”

宗烈欲上前罵她,阿娘卻突然叫住:“宗烈閉嘴!你已經成年,阿娘責任已畢...你從今日起,不用再叫我阿娘了!”轉而對方才出面的老婦笑著點點頭,以示謝意。

宗烈見狀,忍下委屈,不再多嘴。

“族長,我願與宗綽、宗珍、宗烈三子斷絕母子關系,從此不再踏足草原!族老們也可放心,我此生再不與兒女們相見,他們只屬於草原!”

族人們嘩然:

“她平日可是寧可自己受委屈,也不願子女受苦半分,怎麽狠得下心?”

“是啊,怎麽說得出啊?”

“她是鐵了心要走。”

“她本來也不屬於這裏,我看走了好,留下來就是個麻煩。”...

見族眾如此反應,族老們面面相覷。

達爾孜:“難得你委曲求全,也罷,就如此吧!”說罷,揮手命隨從上前將人接走。

一族老還要阻攔,被其他族老審時度勢扯回,無奈只好也便默許,但見宗烈跟上,大呵道:“宗烈留下!”仿佛力搏最後一道體面似的,勢要將宗烈與他阿娘當下就要分開,毫不留情面。

宗烈急得不知所措,為阿娘的自由走到這一步,雖成功了,卻也付出了太大的代價,他還是年輕,當下無措,不知該進該退。

阿娘卻頭也不回,篤定地被人攙上了車駕。

宗烈終於哭著在後喊出一句:“阿娘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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